征服伊犁环线，我们用油门，也用舌头
没有人能从新疆的伊犁环线全身而退。
伊犁环线，无数行者心中的“公路旅行圣地”：无论是公路跨度、地貌种类、天气变化、异域⻛情 — 无数不确定性使得这里神秘而不可深测。独山子峡谷会用冰川和火奇谲谷震慑你们，图开沙漠会以沙坑和肆虐的沙尘挑衅你，恰⻄的花朵和伊犁河谷的溪流背后，也全是想象外的重重“惊喜”。
汽车会留下划痕和伤痛，味蕾也会受到挑战和暴击。当油门被一次又一次的重启，我们选择用舌头，征服伊犁的所有不服。
⻋驶入新疆边界，省道两边开始不断出现“面肺子”字样。外地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新疆馆子里通常不会见到这道菜。羊下水为主要原料的主食，是新疆的民族快餐，是夜市的驻场王者，是公路驾驶员的恩物，是检测外地人对新疆是否真爱的决心。
大概为了维护新疆味道的友好形象，本地攻略上很少推荐面肺子。本地人一听来旅游的吃面肺子？，紧跟着的“你吃过吗之前，有点重口会吃不习惯的”，也暗示着“没有胆量，别来招惹”的意味。
公路旅行吃的就是一份“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”的摇（作）滚（妖）精神。在我斗胆直奔解放路上的这家八巷面肺子小吃店时，目睹了面肺子制作过程后，只能说退缩也是人之常情。
本该丢弃的羊肺在水池里洗涮至发白，加入面粉上锅蒸熟，居然有了肉般的口感。小店师傅用针线把小肚缝合在洗净的羊肺气管处，再灌压进面筋，暗黑程度让多数人避之不及。
我点的是份椒麻面肺子，老板远远问要干拌还是清汤。别被清汤二字迷惑，清汤并不是通常认为的白味，而是在干拌基础上增加了一大勺浓郁的有内脏味的肉汤。
老板给出良心建议：就点干拌，辣度友好，不会劝退离疆。
⻔口的锅持续窜出热气，成块的面肺子在我们面前被快速切块，盘成一圈的米肠子也被切出两指粗的块，用笊篱放进滚烫的大锅里热一会儿，连着面筋、羊心切成片，倒进塑料袋包着的碗里，麻利浇上辣椒油和蒜蓉油。一套动作利落爽快，一份覆盖着鲜红辣油的淡⻩色豆腐质地的菱形条块端在了我们面前。
只要能鼓起勇气，你的“下水”世界观会有新的改变。羊肺中的面团融和油脂，肉香满溢全无腥膻。类似土豆的哏揪揪轻盈，又像豆腐般的滑弹爽喉。
老板会建议外地人初来乍到，别乱入面肺子的大门。挑家名气好的铺子，通常用的羊肺子也好，会选爱运动的羊，肺子气泡空隙大，面浆灌注畅通，吃起来不会发腻；面筋看起来简单，却是费时费功夫的活，反复搓洗得它白净均匀，入嘴才能饱满。
这是试探入疆者胆量的第一站。听我一句劝，别退缩，硬着头皮吃下第一口，你的新疆之旅会打开全新的感官体验。
进疆几天后，⻝欲会随着山丘起伏，穿越伊昭公路驶向伊犁环线必经中转点的“八卦城”特克斯，干煸炒面早已在此拦路，等待多时。
这家位于“离”街的临街店铺，还是当地人指点我们找到的。树丛掩映的⻔前堆砌了一排不同于别家、十来米和人⻬高的苹果木头，从风头上就压人一头。⻔外就能看出生意很好，我们这些外地面孔，充满了到此一游必须拿下的决心。
新疆面条，本身就有点脾气。不同于内地面条的软弹，新疆面条冷心冷面，不屑于八面玲珑。肠胃娇弱、消化不好、爱上火的不适合吃新疆面条；牙口不好的朋友，即便拗不过新疆人的热情，也会被这盘面无情拒绝。
干煸炒面的脾气火爆，喜怒无常，师傅干煸的程度稍有差池，便会毫不留情地背叛新疆面食在外的好声名。
好在这家拉条子师傅一尝便知是老手：蔬菜很有组织纪律性，没有松散邋遢，面条也乖巧伶俐，没有拔干，面菜酱表现出色，充分包裹了每条面条，但又不过分油腻，很是吸溜利口。配菜里过油的鸡蛋，混合爆出油香的嫩肉颗粒和肥美甜椒，是在摸透了这种暴躁脾气后，温柔口感的奇妙熨帖。
老板告诉我，做好炒面的秘诀还是时间。时间太短，蔬菜水渣；时间太久，酱、面、菜分离。记得吃完一定要喝些茶助消化，否则第二天上火、拉肚子，可别怪没有提前打好招呼。
当我问本地人好吃的羊排在哪里，对方饶有兴味：“要不，试试牛骨头？”
别轻易答应，新疆的牛骨头不容易啃。在以羊肉为主场、有着绝对制霸地位的新疆，牛肉依然能够杀出一条美食先驱横着走，就是因为，充满挑战的粗暴，难啃。
新华⻄路198号，牛骨头和食客正在舌尖捉杀。穿过招牌，石膏立柱、不规则半圆雕花装饰和蓝色勾边的洁白的“城堡”充满了⻄域⻛情，温馨氛围毫无舌尖斗兽场的兴味。
我向老板点了一份牛⻣头，菜单的规格是一份，老板看着我眼神坚定，“你一个人吃吗，点个半份就可以了”，事实证明，他家的分量实惠到能两个人吃。
驾驭食物的智慧，并不比征服这片土地更难。粗暴成品没有任何花架子：一大盘叠成山的酱⻣头，一个放⻣渣的小盘和一次性手套，干就完事。
牛⻣头干吃，不带汤，不拖泥带水的性格，带几分草原英雄色彩。小鸟胃的都市丽人建议还是出门转左，牛骨馆子坐下就要拿出豪迈不能输的气势。
这里肉量给得很足，咸香味浓郁，筋弹膘厚、膏脂香醇，脆⻣嘎嘣脆响，直白味道和利落口感，连唯一的配菜、新疆人值得信赖的饭搭子—皮芽子，都不是轻易屈服，那股子冲劲和辛味，猛不丁就杀了味蕾一个措手不及。
用肉身实打实地对抗，狭路相逢勇者胜。越吃越有味的牛骨会在下半场给味蕾英雄们奖赏，齿唇拉扯间西北牛肉的脂肪隐现，每一口，都是丰盈的肉纤维力量感，每一口，肉筋回弹，脊髓饱满，
吃到一半，邻桌本地人走过来笑着示意，端走了桌上的蒜瓣，叮嘱我后续乏力，那就着蒜吃。蒜的出场是一个友好的助攻，作为解腻好帮手，能缓冲多日来持续肉⻝带来的冲击感。
或许在新疆，有牛骨头出手的地方，才叫真正的英雄主场。
七点半，新疆的公路依然是不加滤镜的晃眼明亮，“在通往天际的公路迎来闪耀星辰之前，身体需要原动力，为下次出发蓄力”，馕坑肉这样建议。
在新疆常见的红柳烤、沙土烤、碳火烤等各种烧烤里，馕坑肉不走寻常路，原因在于它不依赖于明火的传统烤制手法，而是靠着连焖带烤的野路子，在一众常规、大众的俗物中杀出声名。
这种食物很容易被外地游客看轻。位于光明街与解放路交叉口的店铺人车熙攘，但馕坑肉绝不怕被围观，更不会让怀疑的食客得逞。
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了五串，服务员指着半人高馕坑旁、一排架子串好的肉串，“还要配个馕，你吃不完，吃不完”。
上桌我就懵了，肉块和馕真的很大，我起身去加蘸料，却被告知没有调料，直接吃就行。什么？没有辣椒面、芝麻、孜然这些烧烤灵魂伴侣，怎么吃？也太野了吧！我看着圆馕和肉串寻思，馕坑肉馕坑肉，该不会是咬一口肉再咬一口馕吧？
正确的解题思路就是野！
放下身段，获得美味的原则就是自己亲自下场，新疆不养闲人，“坐等”不能享其成。花些力气把带着韧劲的馕撕成⻓块，左手包上肉狠抽出签子，这样连汁带肉留在馕中，吃之前一定要再挤压一下，羊油会再次渗出浸润到馕里，这样滋味才会达到完美状态。
不干硬不老柴的肉，因为受热均匀，外表焦脆，内里柔嫩，带着糊香、焖饭香气和淀粉清香，强烈咸香刚好和白味的馕对冲，又哏又爽！
这家没有青菜。别问，问就是对新疆的最大不尊重。
半个月的自驾之途，回家后满身尘土。柴油、伤痕和⻝物气味清晰可见，甚至直到今天我还恍惚没有分清，这段舌尖征途，究竟是我们征服了伊犁，还是伊犁的食物重新塑造了我们。
END